le sillage

既宅又腐,前途未卜

【完颜宗翰X赵桓/完颜晟X赵佶】燕山亭 第五章

   死去的狗让村民们议论纷纷,女人们都起来点上灯烛,生怕孩子在黑暗中被不散的阴魂抓去。年轻人自恃“阳气重”或是不信鬼神,挑起灯笼,三三两两地聚在老槐树下,喧嚷着:“这是张家那只前年养的大黑狗,那是王婶去年从山里捡回来当成狗养,平日里贼凶的小狼崽。看着看着,突然骂了句娘的,这不是我家小侄子宝贝的‘旺财’吗,哪个龟孙儿缺德成这样,连只没出月子的小奶狗也要祸害。”

  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,这群山里自在洒脱的年轻人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,眼见群情激愤,就要各自回家抄起家伙,喊打喊杀地撞门穿户去抓杀狗的贼人。

  金人一来就出了这种事,自然怀疑就落到了他们的头上。于是就有人提议,先问金人去。一听要拿着破锄头和金兵对质,立刻就有人怂了,打起了退堂鼓,劝着大家不要自讨苦吃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  带头的那位大哥自家的看门狗被杀了,气的青筋直跳,岂能善罢甘休。听到被欺负到头上还要退一步海阔天空,这话还引来一片附和声,有几人更是都准备回去放了家伙,接着去睡,就更被气的气不打一处来。

  打着退堂鼓的人,见有人听此顿时变了脸色,赶忙打圆场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没弄清楚,跑去直接质问人家也占不着什么理。大家倒也不是怕什么,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,只是家中父老婆姨要是被我们牵连进来,可就太……”

  见生气冒火,恨不得立刻冲进金军兵营与其同归于尽,新帐旧账一起算的弟兄渐渐平静了下来,又说:“倒不如我们先问问各家各户,看几时见到有金人进村,又几时不见了自家的狗,要是抓到是自己人趁机干的,就是用唾沫星子也要把他淹死在祠堂。要是不是自家的贼,怎么说我们也要有理有据地讨个说法出来。”

  顿时大家都说好,待胆大的放下那些枉死的狗,扯来块白布单子好好盖上,就只等当回包公爷,断回奇案了。

  随着“咚咚”的敲门声从村头传到了村尾,飘过每家门前,加入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。就剩最后一户了,那还是仅剩的当初第一批带着妻儿来此的老人呢。老人家老了,受不了村子里一天到晚小孩子的吵吵嚷嚷的叫唤声,就搬到村后靠近山角的一处孤零零的房子里了。种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,闲时到山林里套几只兔子、山鸡,一个人吃饱啦全家不饿,倒也乐得自在。

  这段路上,大家都明白再问不出什么,可就当真要去军营里和那些满脸横肉的兵溜子讲话了,一时都走得慢极了,恨不得磨叽到天明,等金人接着北上就什么事都没了,只是可怜了那十来条毛色油亮、黑黝黝的大黑狗啊。

  离开村子,小路上荒草也渐渐多了起来,蹭过脚踝有点痒又有些奇怪。走得一慢下来,低矮灌木蹭过布鞋、裤脚发出的沙沙声格外吓人。偏偏人们心里都暗暗盘算着等会去金营该寻个什么理由脱身,没人还有心思聊天说话,一时寂静的吓人,只剩“啪啪”走路的声响。

  近了,便见老人屋前挂着的灯笼,透出半是昏黄半是血红的光亮照着老旧的木屋。没想到,老人七八十岁了竟还有心情自己染红灯笼,染就染吧,染成这狗啃样是什么情况。春天夜里母猫似婴孩的阵阵凄惨叫声让人不觉加快了脚步。

  走在前面的人猝不及防的停下脚步,让身后的人群一时挤成一团,瞌睡的睁不开眼的人顿时清醒了过来,高声抱怨起来。却只见走在前面的人仿佛是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也不动,任人怎么叫也不回话。后面有身材瘦小的人不耐烦地挤过去一看,也顿时愣住,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。

  几个身披甲胄的金兵倒在血泊里,项上黑漆漆的一片,竟是被人斩去了头颅。血洒了一地,渗进泥土里、溅在墙上都也已凝固发黑,只有腥味还不停地引来蚊虫、老鼠围绕着尸体不停地乱叫,直叫的让人干呕连连。

  接着夜猫的哀嚎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,数百年前隋唐的故事里说,被方士下了咒术的“猫鬼”从月中吸取精气,月圆之夜也正是“猫鬼”闹得最凶的时候。

  完颜宗翰看到上京的大殿金碧辉煌,看到阿骨打军功赫赫、被拥立为帝。看到自己同阿骨打共商大计以谋取天下。看到帝王为他斟酒,同他举杯,他饮尽杯中的酒,也立下誓言,终有一日定当扫平天下。他看到一代帝王将御衣披在他的肩头,许他共拥天下。

  他看到弟弟劝他夏季炎热,不应行军。他看到自己马跨黄河,剑指山西,用尽手腕说动军队莫错过天赐良机,合围辽军,生擒辽主,荡平辽国。一时举国欢腾,风光无两。他看到自己的弟弟被辽国的大将立斩马下,征袍染血,看着他几尺之躯竟能流出这么多的鲜血,看着那血水冷去、凝结,粘在没有血色和神采的脸上。他看到曾经不可一世,沙场之上冲锋陷阵、运筹帷幄的君主缠绵病榻,抱憾而终。

  他记起赵桓问过他,会不会杀了他。完颜宗翰说着谎话“不会”,因为划过脑海的画面是——赵桓轻轻一扬起头,血就从脖颈裂开的刀口里喷射而出,细小的血点落在他的唇上,满口的铁锈味。

  并不那么美好的梦被打断,完颜宗翰反而能松了一口气。将官急急地就要拉着元帅走,完颜宗翰一向不满军中将领的毛毛躁躁,便端起声问:“你先报上是哪个从属的哪号人好不好,能不能先汇报有什么事情。”

  将领本是着急,遇上满身“起床气”的元帅打起官腔正色的提问,一时竟也结巴了,话说的颠三倒四,把自己都绕糊涂了。刚刚清醒过来的完颜宗翰更是一脸的不明所以,转而一想“得了,人拉我去,我去就得了。这大半夜的,一时半会指望他们改了性子不成。”

  看着平日里身经百战没被战火挡住脚步,却现在被几句汇报的套话难住了的将军,完颜宗翰也无意见他难堪,便说:“好了,好了,刚才要让我去哪,直接带我去便是。”

  凌晨带着露水气的风吹过,纵是身强体壮又年轻气盛的金兵们也冻得直打哆嗦,这才意识到几日里不断地行军北上,竟已离开温和的汴梁如此远了。

  完颜宗翰越走也越觉得不妙。日前赵桓听闻有个独居在山脚下的老人便执意要去拜访,郎主亲派去监视他的那个侍卫不知脑子里搭错了哪根弦,还就当真被他说动了,带着他便去了。荒山里一个老人家一辈子哪想着见过皇帝,当时就跪地下一口一个陛下。

  赵桓见这跪在地上口称陛下的老人,脸色大变,说“老伯不要这样,如今我已是他人鱼肉,性命难全的一介臣民,怎么当得起啊。”

  老伯见了一旁的金军神色异样,也反应了过来说:“那终归也是老朽该跪的,官家。”

  赵桓当着亡国之君,若是见人同父亲或是敌将完颜宗翰一般的责骂也早能不乱于心,笑着应对了。但偏偏却总能遇到那些因他家破人亡、流离失所的人对他依旧毕恭毕敬,这骨子里对皇权的敬重、对自己的忠诚,更能生出的愧疚感,让他不是滋味。

  “老先生就不怪我吗?”嗓子哑的听不出声来。但下一秒,没有迟疑的声音说:“臣不敢。”

  赵桓叹了口气,苦笑一声,清了清嗓子,说“先生莫要忘了,您早就不是我赵桓的臣了,连民也不是。”

  老人道:“老朽如今风烛残年,已别无他求。官家此般蒙受风尘,只要不嫌弃老朽,老朽情愿了却余生,跟从官家。”

  “先生莫要这样,北上一路行来,我尚没有一屋檐挡雨遮风,怎么忍心让老人家您同我挤一破营帐呢。”

  “臣何辞……”老人话音未完便被打断。

  “这就‘君臣’相谦上了?!老人家你就随本元帅去看看、睡上一晚,体验一番你主子不能遮风挡雨的‘破帐篷’。赵桓你不是要屋檐吗,我看这木屋的‘破’屋檐也挺好,你就睡着这看你的屋檐吧。”

  这样,赵桓还能答着:“谢过将军。”老先生也不好多说什么,便随着完颜宗翰走了,只留下赵桓和几个看守的侍卫。待走了几步,完颜宗翰又喊:“从上京来的那个给我过来,离那姓赵的远点,省的别的没学会倒忘了自己姓什么了。”

  那侍卫赶忙上前请罪,完颜宗翰哪有心情听他讲什么末将万死之类的废话,只用女真话骂一句:“滚回去。”

  见了卫兵的尸首和满地的血,让完颜宗翰想到那些战场和搏杀,但没有一次这样气愤,弟弟死去的那晚也是为国捐躯,哪有这样憋屈,没死在战场上,却死在了班师回朝的路上,以这样无首的惨状。

  完颜宗翰倒是期盼赵桓借着一时疏忽跑了,抛妻弃子,跟着不知哪来的、一心护主的绝世高手跑去有着长江天险,一时固若金汤的江南。只是若真是如此,他有何面目去见江南臣民,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列祖列宗。

  赵桓被放在砖垒的、北方人叫做“炕”的床边。之所以是“放”,大抵是因为不会有人自己用这么奇怪的姿态躺在被子上,衣不解带,发冠散乱。泼了一身的黑狗血把素服暗绣染成绛红,比当年的被撕破的朱衣华服更触目惊心。刺穿了木桌的出鞘长剑反射着窗外月圆夜的月光,忽明忽暗地把没有灯烛的局促木屋照的幽幽明亮。剑鞘的旁边,摆着“留行军”的玉佩。

  完颜宗翰走过去,去理赵桓散乱在面颊上的发丝,触手的温热烫得他感到蔓延而升的温度绕过指尖和腕骨,攀上肩背,直冲进头颅,继而又萦绕满身。赵桓闭上的双眼察觉到了光影细微的变化,缓缓而睁,仿佛是不解一般,干涩的看着完颜宗翰。

  对上那双眼,他眼底闪烁不清的颜色让完颜宗翰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,跳动的一下那么痛。完颜宗翰恍然间明白了古人为何说心痛,那并不是夸张的修辞。只是这样痛的跳动,不知是因为之前曾漏过了多少的拍子。

  

  

  

这是一块月饼:祝大家中秋月夜平安喜乐,不言离分,揽春风笑花落,历经多少不知愁,觅得一人,比肩携手,了此平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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